一尾红烧鱼

孤星·四

当马三摔在雪地上时,六年前的记忆忽然像潮水一样涌来,曾经如何也想不起的场景,此刻却鲜活得如在眼前。
“那我宫家的东西就不能留在你身上了。”
话音未落,宫宝森已从椅子上一跃而起,霎时间就攻出七招,招招狠辣,不留情面。
没人能形容马三心中的惊愕,自己视若父亲的人竟然要毁了他!同时怒意也从他的心头冲起:你既然说我的老猿挂印有破绽,我们不妨较量一下,看看谁胜谁负!
马三的老猿挂印之所以不回头,是因为平招之后有绝杀——老猿挂印后紧接着是一招猴子上树。猴子上树正是形意一门中两招绝杀之一。
果不其然,宫老爷子躲过了拳,却没能躲过膝撞。老爷子也是一招白猿托桃将他打出了门外。屋檐上的冰棱碎了一地。
“从此以后,不许进我宫家的门!”
马三抹了把脸上的雪,愤恨离去。他们之间,争的不止是招式,更是看法。
曾经,马三认为宫宝森人还未老,江湖已老,他所谓的规矩就像为自抬门槛而故弄玄虚的探虚步一样,非但不能对敌,还会自掘坟墓。马三早已看出武行已薄西山,军界才是出路,他投靠日伪,求名得名,求利得利,平步青云。顺风顺水的事实也让他越发相信他技高一筹。
但直到今夜他才看懂,宫宝森不是落败,是舍身成仁。
如果当初老爷子真是因为“不入庙堂,不损气节”的规矩才用老猿挂印劝他放弃协和会会长的位子,为何关隘不在“挂印”,而在“回头”?宫宝森曾经对他说过:“日本终究要败的”,但他历经满清、民国、伪满,怎么会不明白马三的选择?宫宝森一生所成的三件事无不与武林的传承与兴盛相关,对于他而言,是不是汉奸并不重要,重要的是一切风流云散、雪消冰释后,形意能否薪火相传。
那天老爷子在那样的情况下都没有下死手,是希望他能想通,好好生活下去,把宫家的东西传承下去吧?
本以为老爷子的死是横亘在面前的大山,到头来却发现是为他铺了一条过山的路。
恍然大悟。
却为时已晚。
他感受着自己的生命从指尖一寸寸流逝,忽然想到事情还有一丝转机。这些年来他当然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手把手地教功夫,实际上像宫宝森,像他,将形意拳样板化、规模化地成批教学本就是武学的倒退。但他总算还是选出了一两个弟子,为他们打下了一些底子,只要把他们交给宫二,只要十年,最多十五年,就能成材。虽然宫二已然奉道,但此事少有人知,为了宫家的传承,让她破戒不是问题……
他挣扎着抬了抬头,道:“宫家的东西,我还了……”
宫二却打断了他:“话说清楚了,不是你还的,是我自己拿回来的。”
他听了一惊,愣愣地抬头看着宫二,仿佛第一次看到她一样。宫二却没有迎接他的目光,转身离去。他忽然明白了宫二为何会在短短六年的时间里有如此的进益。他觉得血液一点点结成了冰,一直冷到心脏。他知道,从此以后,武林再无宫家。
他从没生过宫二的气,这是第一次,他真的恨宫二。
他看了看围上来的徒弟,道:“扶我起来,我要看着她走!”
马三看着宫二一直消失在车站的尽头,膝盖缓缓弯了下去,这个宁可流血也不愿流泪的人,终于小声呜咽了起来。
翌日清晨,马三逝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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